日本人氣街頭采訪節目《可以去你家嗎》每期都會隨機拜訪幾個路人的家,探訪普通人生活的酸甜苦辣。
前不久的一期中,兩位女性悲壯又堅強的人生,讓網友們紛紛落淚。
記者在東京蒲田站附近遇到了一名精心打扮的老年女性。這位奶奶已經77歲了,看上去卻很年輕,還帶著精致的花花口罩。
奶奶剛和朋友敘完舊,準備回家。節目組提出想去家里做客,會幫奶奶報銷打車費。奶奶禮貌地回應著節目組,還說家里有點亂,可能要收拾一下。
在回家的出租車上,奶奶簡單介紹了自己。她綽號叫小set,是日本最南端的鹿兒島生人。她已經在東京中央區的勝哄町生活了41年。
她大學三年級時和同學生了孩子,為此父母和她斷絕了關系,為了養育孩子她還被迫輟學,但沒幾年和丈夫也失婚了。
小set獨自帶著女兒上東京打拼,就再也沒有離開過。
東京和日本其他的小城市有著難以逾越的壁壘,即便是今天的年輕人,離開老家去東京生活這種想法,都會被嘲笑不切實際。
小set成為單親媽媽的時候是1970年代,那時候的獨身女性能有這樣的魄力,選擇一種全新的生活,是極其少見的。
出租車開到了幾棟公寓樓下,奶奶的家就住在頂樓。
她一直住在一間不大的廉租房里,在這個地段算是白菜價。可以看出,奶奶的家里并不富裕。
一進入奶奶的家,映入眼簾的就是滿墻的裝飾品。客廳很小,一眼就能望到頭,但是除了生活用品外,到處都擺著花、工藝品和字畫。
玄關上放著白色的帆布鞋和蛇紋馬丁靴,平時奶奶會用靴子配牛仔褲,品味超級時尚,完全不像77歲的人。
她還給節目組展示了朋友送她的小貓口罩,一看就很熱愛生活。
玄關的上面掛著一副人物畫,是奶奶自己畫的自畫像,畫工非常厲害。
客廳里掛著的一排排字畫,也都是奶奶本人的墨寶。她說畫畫書法都是她的愛好,這與那個時代主要相夫教子的女性也不太一樣。
奶奶的家里很有生活氣息,但感覺不到其他人居住的痕跡。她的水槽里堆著還沒洗的碗,冰箱里塞著很多速食品,像是一個獨居老人。
可能是一個人生活比較寂寞,奶奶熱情地回答著節目組的問題,帶他們在家中參觀。
節目組發現了一盒包裝特別的食物,一問才知道,奶奶還很會唱歌。這盒食物是奶奶幫小有名氣的女裝演歌歌手北岡hiroshi,演出熱場時收到的回禮。
奶奶說著就在節目上展示了兩句,看來還是個文藝全才。
她走到廚房附近,專門給節目組展示了女兒給她安裝的熱水器。因為生活不富裕,這個公寓以前是不通氣的,冬天洗漱會很冷。
女兒yumi因為心疼媽媽,就給家里買了熱水器,讓她冬天刷碗的時候好受一些。
小set隨即開始展示孝順的女兒給她買的東西,她說女兒每個月收到工資,就會帶自己去外面吃她喜歡的火鍋,給她改善伙食。
因為是單親媽媽,兩人相依為命,她們比起母女更像是姐妹。媽媽叫女兒小yumi,女兒叫媽媽小set,相處非常甜蜜。
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,奶奶有些無奈。她20歲奉子成婚生下yumi,這在家人看起來非常丟臉。
她的爸爸甚至罵她「這麼拼命把你養大,你怎麼這麼沒出息」,在最艱難的時刻,小set的父母拋棄了她,她只能輟學生下孩子。
在節目組的詢問下,奶奶說自己的父親是從事教育工作的。
父母應該從小對奶奶的期待就非常高也非常嚴格,畢竟在那時能有送女孩去上大學意識的家庭是很少的,何況他們還在當時比較閉塞的鹿兒島。
有人會說,孩子打掉不就行了?那應該是不太了解日本的墮胎法規。
日本女性墮胎費用昂貴,且手續復雜。
即便是2022年,日本女性墮胎仍需要孩子父親的同意才可以,女性沒有完全的自主權。
在小set懷孕的年代,法律更是規定女性只有極度貧困的情況下才可以合法墮胎。
恐怕奶奶當初根本沒有選擇。
女兒上一年級時,奶奶和丈夫失婚,她似乎也不太想提起這個男人,想必沒有給她的人生帶來好的回憶。
為了開始新生活,不到30歲的小set帶著女兒來到東京。
70年代的東京,能輕松賺錢的泡沫經濟時代還沒有來臨。奶奶當年舉目無親,來到東京后幾乎身無分文,只能在一家零食鋪子的二樓的一個房間里借住。
家里沒有任何傢俱,母女倆吃飯只能把裝橘子的紙箱當桌子。因為沒錢買不起肉,吃咖喱飯的時候只放土豆,加很多糖讓味道重一些好下飯。
女兒yumi因為缺乏營養很瘦小,但她很懂事,很小就知道了母親不容易,再難吃的飯,也會一聲不吭吃下去。
日本對于單親母親的支持有限,社會上還存在各種對單親媽媽的歧視,女性獨自帶孩子的難度很大。
許多人會把自己一生的不幸都怪罪到孩子身上,但小set沒有。
為了能盡快賺錢讓女兒吃得更好,幾年前還是個未來一片光明的大學生的小set白天在外打工,晚上還要去銀座的夜總會做女招待陪酒。
她每天到家基本已經是12點了。因為拼命工作,都沒有什麼時間陪女兒。
每當夜里下班回來,看到女兒抱著家里的座鐘,在家附近的商店街等待她的樣子,小set都會心疼。
當節目組順勢問到「您的女兒現在在哪」時,奶奶突然定住了幾秒,然后磕磕絆絆地說:「去年11月3日,她因為肝癌去世了。」
堅強奮斗了一輩子的單親媽媽,迎來的結局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。
奶奶帶著節目組走進里屋,柜子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祭壇。
yumi去世的時候是54歲,祭壇上擺著的卻是她少女時期的照片。照片中她穿著和服,美麗閃亮。
奶奶慢慢回憶著發現yumi生病那天的事。
當時yumi躺在家里說腳很疼,走不動路。奶奶就帶她去了自己常去的骨科醫院。醫生檢查后卻告訴她們,無論如何快去腫瘤科看一看。
腫瘤醫院的報告出來時,奶奶頭腦一片空白,感覺隨時都要暈倒。女兒已經是第四階段了。
腳痛是因為發生了骨轉移。
這預示著患者的痛苦會加倍,而生命剩余的時間將會急劇縮短。一般來說骨轉移的患者只能再活6到10個月。
她住院治療,但癌細胞很快又轉移到了頭部,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。
奶奶講著講著,有點哽咽地說:「如果我能代替她得病就好了,為什麼先走的人不是我呢?」
她的女兒那麼懂事,那麼善良。為了不讓小set擔心,女兒還經常安慰她,說自己感覺很好,但在母女兩人最后的聊天記錄中還是能看到女兒的悲傷。
yumi給媽媽打了很多通視訊電話,小set說,yumi住院后她只要離開一會兒,yumi就會到處找她,希望母親回到自己身邊。
兩個人相依為命一輩子,多麼苦的日子都一起熬過來了,以為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,誰想到突然就到了要分開的岔路口。母親沒辦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,女兒也一樣。
因為這些曾經鮮活的回憶,小set始終不能忍心將女兒的手機號注銷。
在yumi去世后,她還是會給yumi的手機充電、充話費。仿佛這塊小小的屏幕里裝著yumi的一絲靈魂,是她們在人間最后的連結。
女兒給母親發來的最后一條文字消息顯示在鏡頭中。上面寫著:「一直以來,謝謝你」。
再看到手機里的信息,剛才還釋然淡定的小set終于泣不成聲。
yumi是個天使一樣的孩子。她從沒有抱怨過母親工作太忙,因為她知道,小set是拼了命才把她養大的。
因為心疼母親年輕時沒過上一天好日子,長大后的yumi想方設法讓母親多吃點沒吃過的好吃的,多出去玩,多穿漂亮衣服。她經常對母親說:「這些錢小set拿去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!」
她賺的錢從不愿意給自己留著,基本上全都用來給母親買東西,希望能補償母親的人生。奶奶說,yumi最開心的事,就是看著自己大口吃著她買來的美食。
yumi在長大后曾經問奶奶,「小set后悔生下了我嗎?我真的很感謝小set把我生下來!」
「能成為小set的孩子,真的很幸福」
奶奶說,這是她人生最幸福的一個瞬間,有如此可愛的孩子,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其實母女兩人都知道,小set的生活正是因為yumi的出生才急轉直下,但她們從不以不幸的命運怪罪對方,她們是彼此活著的意義,也從未辜負對方的愛,溫柔且堅定。
即使已經被診斷出疾病,女兒也還在地計劃著她和母親的未來。
她攢了一些錢,想要開一家卡拉OK小酒吧。這樣都喜歡唱歌的母女倆,就可以在小店里,唱著喜歡的歌,賣母親拿手的飯菜,過上幸福的晚年生活。
yumi甚至寫好了計劃書,從菜品到預算,全都詳細地列了出來。 只不過天不遂人愿,病痛的世界沒有奇跡發生,yumi的生命還是迅速走到了盡頭。
女兒在病重時一刻也不想離開她,就算小set只是去上個廁所,她都會像嬰兒時一樣,呼喊她的名字,害怕媽媽會離開自己。
所以當yumi知道自己隨時就要結束的時候,用最后的力氣完成了自己當下唯一能夠實現的夢想——趁媽媽陪在自己的身邊時拔掉面罩,至少自己離開世界的時候,最愛的人能陪在她的身邊。
摘下面罩的yumi,用最后的機會對媽媽說了幾句話。 最后她說:「小set,謝謝你」,手上還緊緊攥著那份寄托著母女夢想的開店計劃書。
54年的母女緣分戛然而止,兩代人的苦難,終于變成了一個人背負。
就像yumi始終帶著感恩的心面對不順利的生活一樣,奶奶沒有活在對命運的怨恨中。她還是努力生活,努力愛著世界。
節目的最后,她看著女兒生命最后一筆一畫寫下來的計劃書,堅定地說:「就算只剩下我一個人了,我也要把店開起來。」
奶奶想把店開在勝哄橋附近,這里是女兒從小長大的地方,她熟悉這里的每一條路。仿佛只要這樣,有一天yumi就會像夢中一樣,打開店門,走進小酒吧對她說:「小set,我回來了。」